灒山

傷痛文學愛好者。
vb同名。


我和繁瑰小姐是在台北的夏天遇到的。

 

那一年格外热,好像把违建铁皮屋布满楼顶千万家篷架连成的城市天际线也晒化成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繁瑰小姐是来旅游的。她用那口啃生菜叶一样的塑料中文打断我倚着遮阳伞读琼瑶小说的时候,我抬眼看见她几缕挑染发丝在顶上软趴趴的分出发缝,银白得像理发店前头看到的霓虹灯底色像菜粉蝶被掐出的薄薄一层磷粉像一颗未熟的青白生草莓顶。恍惚以为还在故事中爱意缠绵而荒芜的台南。台北比台南繁华,隔壁摊铺握着彩旗的双麻花辫女导游如是骄傲道,来旅游的人都来台北。繁瑰小姐自然也来台北。

 

她与我的第一句话是,您好啊,我叫、崔繁瑰。南韩特有的尾音迅速下坠拉平,听起来怪好笑。尤其认真的自我介绍,还转换性地煞有其事用敬辞,忘记不是所有萍水相逢都需要自报家门。不过对繁瑰小姐来说就异常合理,她就有这样不得不让人纵容的本领。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比繁瑰小姐更漂亮的人,男人或者女人,从前或者今后,都没有了。她继续用一字一顿却藕断丝连的中文说,能帮我拍张照吗。我知道这样形容是个美丽的错误,因为我的中文也很烂。但比起她,倒要流利不少。

 

她正常讲话的声音其实很软,像铺开一百朵不融化的棉花糖,织成玫瑰的形状。不知道有没有草莓香味的玫瑰,大概只有人造的,所以我想了想没有说出口,繁瑰小姐是天然甚至超然的才好,太市侩的比喻不适合她。适合此刻的我。

 

좋아요.찍어줄게. (好。我给你拍。)

 

我话才说出口,她一下子变得特别惊喜,地方口音全跑出来连敬语也抛掉方奋尖叫,原来你也是韩国人啊我以为看中文小说的应该不是外国人呢、那你中文一定很棒对吧。我听出来了,是大邱方言。很可爱。比她米白色T恤衫右下角的浅蓝小熊绣纹还要可爱。我一一回答,是首尔人,来台北三年了,中文还过得去,不过仍然在学……干蒸且弥散的阳光显得整个场景异常偶像剧。

 

很难去定义那天台北的天气到底算不算好,热得太过分了,可如果繁瑰小姐喜欢夏天的话。她裸露于衣外的皮肤是生色藕肉,水蓝阔腿牛仔裤则是冰皮,身下的矮墙沿恰好是方碟盘。冰皮生莲藕,没这么荒唐的菜肴,中国没有韩国更没有,于是用来形容繁瑰小姐,刚刚好。

 

她特意将左腿支起来,不笑时嘴角会半塌,像幼女。为了能以那陆上金鱼缺氧到脸红的拮据姿态成功摆出玩咖看破红尘的酷模样。事与愿违,立刻联想到的是婚礼前夜终干知晓房事的小新娘。她身上只有西瓜和海水的味道,连Armaf这样最基本的香都没沾过。繁瑰小姐讲到她已经满二十一岁。我想,那确实无关年龄的,仍保留着属于幼女的一部分。

 

隔了一层店面玻璃就是一体化冲印点,我摁了四次快门,删掉了两张,出钱多洗了一张。她的习惯也可爱,要用走珠笔在相片背面记即兴日志。繁瑰小姐原本想写两张,但她跟的旅行团已经在叫人了,我们最后的告别就变成了拥抱。好泛滥啊,只是一张照片。我突然有点失落,多拍几张就好了,她会行亲吻礼吗。又迅速制止了自己的贪心,还有那么多人见不到繁瑰小姐呢。

 

那辆旅团用的大巴车逐渐行驶成一个小点,我目送它驶进光照下几乎耀白的公路。手汗沤湿了相纸背面,一片黑迹晕染在掌心,我翻过来看见她写:너는 내 남자친구만큼 귀엽다. (你和我男朋友一样可爱。)结尾是一颗黑笔填色的桃心。

 

她想说,和男朋友一样,还是和“男朋友”一样。可我不会再有机会问她了。人生最美妙的地方是很多人一辈子不需要认识,最难堪的是有些人必须认识。这场艳遇就很美妙,她薛定谔的男友是否存在并不重要。我永远记得繁瑰小姐就好了。

 

后来,我把那张相片裱进了床头柜的相框里。

 




【准奎】吞咽春日氟西汀

*脑洞速打 *伪现背

*ooc 勿上升



春天是精神病高发的季节。


崔然竣盯住眼前崔杋圭背对他那跨大步而翻飞的衬衣角如是想,大概吧,不然不会吵这么凶的。崔杋圭则在重重甩上房门的那一刻第三百零八次决定从首尔迁回大邱。他这次得一个人走。


崔然竣坐在沙发垂头抽完一整根爱喜,水果味的香烟。十七岁生日那天的杋圭举着烧到底的烟屁股蹦蹦跳跳跑过来说,看啊哥哥我这次没有被呛到。崔然竣把他右手握拳捏住的蓝白打火机抽出来,眼睛笑得眯成涨潮的汉江两岸,“啊这个,是女士香烟呢。”崔杋圭那双总是清纯无辜而晶亮的眼睛暗下去,小声说:“这是秀彬给我的。”后来就再也没点过下一根烟。所有牌子的。反而是他,抽Aura草莓上瘾了。


崔杋圭其实不幼稚,却又一直长不大,比如现在。顶着被热汗熏痛的眼睛蹲在衣柜前收拾行李,赌气地咬紧了下唇不肯叫眼泪流出来,套着已经浸湿后背的纯白毛线针织开衫等崔然竣走到不开灯的阴仄小房间来抱他。但是没有,因为他前天晚上才拽着枕头逼哥哥讲,对、我们杋圭长大了。大人耍脾气就不会有人哄了。这很烦人。


崔然竣的后脖颈要僵了,抬眸看到时钟从三点走到三点半。他叹了声气站起来,缄默着走到床边去。崔杋圭的行李箱从驼色围巾堆到马克杯,满得快盖不上。他想说,笨蛋不要再叠那件衣服了,都拆开又折回来四次了。开口却问:杋圭热不热。我好热哦。崔杋圭这下真的要哭了,他抬手努力揉搓两下眼角,浮红的眼皮像舞台妆打光。崔然竣又不讲话了。他想,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笨蛋。


哥哥很懂怎么让人疯掉。或者说,哥真会给他留面子。听得懂所有话外音也依旧笑得像个纯良小孩,全然包容他的拿粗挟细,对于他的活泼也好、取闹也罢,统统照单全收。崔杋圭费劲拉上行李箱时想,哪错了,哥哥给了他四分的爱,连秀彬都只能有两分。但是他不想然竣哥爱秀彬。到首尔塌陷消失的那天都不想。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出走了。


首尔在下雨。春日首尔多半不下雨。崔杋圭今天第三次生气了——他没有带伞。他回过头,没等到崔然竣追出来,雨已经不怜惜的开始下起来了。南韩的雨天有蒸散感,干热的空气一下被搅成泞湿的泥雾。什么嘛、倒霉透了。在白球鞋溅上泥浆的时候崔杋圭被迫暂时放弃了这单人单行的“私奔”,转而妥协地闷头狂奔进雨雾,预备学青春偶像剧浇一场狼狈回程雨。


跑到第五步就撞上了坠着圆戒的项链。


崔杋圭细密的眼睫淋满了湿珠。那双眼睛抬起来的时候,崔然竣知道自己这次还是输给他了,目光从杋圭眉骨描摹到下巴,这张脸准能叫他心软一辈子。他把手里的方格子薄外套披到崔杋圭肩膀上,“到了大邱,”他们额头抵着额头,“记得要给我写信。”崔杋圭埋在他颈窝哭出来,哭得一抽一抽说对不起,我不该和哥吵架的,对不起……


崔然竣抚过他后颈一颗颗凸起似念珠的脊骨,能听见他哭得胸腔一起一跳后吞咽唾液的声音。他常常是吵闹的,可是他真的爱他。就算两小时前吵架那会杋圭把饭盒水瓶都掀倒在练习室地板上,脾气很坏,他知道,他还是好爱他。崔然竣觉得他一定是比杋圭以为、自己以为、周围以为的更爱崔杋圭。杋圭在他撑的雨伞下泣不成声,他很心痛。


崔然竣就着滂沱下隔伞柄的对视,第一天认识那样与自己形容崔杋圭。是看起来像生玫瑰色西瓜瓤的下唇,是进食时兔咀磨动鼓起来的腮帮,是众生相里最遥远而最漂亮的瞳仁。像雪岳山,像首尔塔,像火山灰崩落的济州岛。他的心脏砰砰跳,是的,和第一天没差,他一辈子都会像初次见面一样爱他。


“那就不去大邱了好不好,”崔然竣低头吻到崔杋圭的侧颧,“在下雨,大邱是盆地,会摇晃成洗衣机的…”杋圭站直了,他知道这是哭够了。“好,我不去了。”手指还撑在他锁骨下泛蓝的青血管,撑出来红印。


上次玩游戏,有人半开玩笑问崔杋圭想不想做队长,他当然是不想,那太考验人了,而且崔秀彬做得相当完美了。没说出口的是,他同样的不希望然竣哥是队长。崔杋圭突然感觉自己又要哽噎了。秀彬毕竟在爱全部人,秀彬也把博爱分给他,但是他永远不要然竣哥一样的去博爱。哥哥不是队长,哥哥分的是私爱,他不想只要四分。崔杋圭渴望霸占崔然竣整份的且私有的爱。


“哥也不要再去抱秀彬好不好,我会乖、会聪明起来。然竣啊,你不要爱秀彬了吧……”


他在话音里木然了四秒钟。杋圭说错了。杋圭很乖才对,而且不会再有人比杋圭还要乖了。不乖变乖会痛,幸好杋圭一直是乖的。

 

崔然竣此刻就差要笑出来了,原来还有这样憋闷的小笨蛋,他抱一下秀彬就要生气得一言不发离家出走。他是绝不能这么说,杋圭很难过的在等他回应。崔然竣将那震颤得像蝶翼散鳞粉样的肩胛骨搂紧,下巴阖住崔杋圭的肩膀,“怎么办,杋圭呐,我更加爱你了。”笨着也没有不好,笨蛋会更爱笨蛋。是真理。


“杋圭,爱只能有一个对不对。不会是秀彬。” 他喜欢崔杋圭由呆愣到惊慌失措的样子。崔然竣以为他们会没有结果呢,杋圭总是让他意外。


崔杋圭不想再用发傻垂怜自己了,在球鞋面几乎溅满泥水痕前也终于发觉面对面躲在一只直径不到一米的伞下不管相拥或者对立都很傻。一时间欲聋欲哑。可是他和哥哥现在恋爱了,梦寐以求的。


于是他牵住那只撑伞的手,崔然竣的手,往回路走。


崔杋圭想,春天果然是精神病高发的季节,不然他才不会纠结哥哥有没有爱他。不过好在,他已经找到他的氟西汀了。



End.